記者 于延琴 李俊 通訊員 韓濤
11月15日一早，兩鬢白發、57歲的鎮坪縣農業科學研究所副所長、三級研究員曾廣瑩，背著2000余份玉米種子，再次趕往海南省陵水縣三才鎮客園村，開啟又一輪冬季南繁育種工作。
這是他開展南繁育種的第16個年頭。與玉米默默對視了大半輩子的他，即便快退休了也未曾停止育種的腳步。
追著太陽去育種
曾廣瑩是鎮坪縣第二代農業科研人員的代表，他的骨子里深刻著對育種事業的執著與熱愛。一如上一代農業科研人員。
該縣第一代農業科研人員的代表，是今年85歲的黃克智，被稱為鎮坪雜交玉米“奠基人”，也是曾廣瑩的“師父”。
鎮坪縣位于陜西最南端，高山高寒，玉米一直是當地最重要的糧食作物。二十世紀七八十年代，由于本地品種老化等原因，全縣平均畝產不到100公斤，農民一年到頭辛苦勞作卻連肚子都填不飽。每年有3個月需要國家返銷糧來救濟。
如何解決吃飯問題？鎮坪把這一難題交給了農業科研人員。1978年，該縣成立農科所，李本德為所長，抽調專業人員組成科研團隊，黃克智就是其中之一。
從原安康農校畢業的黃克智，發誓要解決增產難題。大量調研后，他決定通過選育本地品種與引進品種雜交，培育新品種。“當時交通不便，科研設備為零，也沒現成模式可學，只能泡在地里。自己播種、套袋、授粉，‘摸著石頭過河’！”他起早貪黑，跑遍了鎮坪的旮旮旯旯，從本地老品種中精心選育出200多份種子，“像珍愛生命一樣，因為每一顆都有成功的希望。”
為縮短育種周期，1981年，黃克智開始到海南開展南繁育種，利用海南冬春兩季獨特的光和熱，加種一季玉米，在一年中完成2個育種世代。自此開啟如候鳥般冬去春來的追光之旅。
每年10月份，他便背著上百斤種子，輾轉奔波。那時交通不便，從鎮坪到安康至少需要1天時間，到海南要半個月。到達后翻地、播種，到第二年種子成熟后，采收、曬干、整理，再帶回進行下一輪育種。
“南繁南繁，又難又煩。”這句廣為流傳的順口溜，是早些年南繁艱苦環境的真實寫照。黃克智說，住過牛棚，睡過田坎，吃的是咸菜，用的是井水。不僅如此，還要不時應對一些突發事件，比如：為解決當地散養家畜家禽等“破壞”問題，就在地間搭個草棚，橫幾塊木板當床，守著青苗；突然下大雨，就把衣服脫下來，蓋住晾曬的玉米；生病了，硬撐著堅持到育種結束……
玉米育種周期長、風險大、失敗率高，一個新品種從選育到大面積示范推廣，需8到10代的培育，要經過數十年的磨礪。“從幾千甚至上萬個材料中篩選，也意味著要經歷成千上萬次失敗。”雖然工作周而復始枯燥艱辛，卻更堅定了他培育出良種，“讓農民吃飽飯”的誓言和信念。
試驗田就是育種主戰場
1989年，在田野里奮斗了9年的黃克智，處女作“安玉7號”驚艷面世，畝產達200公斤以上，產量翻了2倍。第二年鎮坪就摘下吃返銷糧的帽子，一下子解決了全縣5萬多名群眾的溫飽問題！
1995年，他培育出的“安玉8號”畝產達400公斤以上。這一年，鎮坪人均產糧首次突破千斤大關。之后他又帶領團隊解決了一個個“卡脖子”難題，培育出具有抗病、耐寒旱等特點的“安玉9號”“安玉10號”。其中“安玉9號”獲陜西科技進步三等獎、“安玉10號”獲陜西科技進步二等獎。期間，國家農牧漁業部頒發給他“長期堅持農業漁業技術推廣工作榮譽證書及證章”，先后2次被省政府表彰為“先進工作者”。被國家特批為“農業技術推廣研究員”職稱。鎮坪縣農科所也成為全省唯一保留的縣級農科所。
從風華正茂到白發蒼蒼，1999年，對種子傾盡心血的黃克智正式退休。之后，該所育種大旗的重任落在了他的“關門弟子”曾廣瑩肩上。
當時為解決更多人吃飯問題，鎮坪縣依托科研成果加快改革，成立種子集團公司開啟育繁推一體化。曾廣瑩一方面要培育出適宜秦巴山區及西南山區新一代玉米雜交新品種，一方面還要加大推廣新品種種植面積，這是他的責任和使命。
“唯有勇于創新、敢于突破、樂于付出，才能培育出高產、抗逆性強的好品種。”他說培育出一個好品種常常要10多個年頭，甚至更長時間，必須要有耐得住寂寞、經得起失敗的強大精神支柱。
曾廣瑩講述在海南基地育種的情形——白天頂著烈日在試驗田里干活，累了在地頭鋪個化肥袋子、用草帽遮蓋住面龐休息，渴了一口氣喝下500毫升的水，餓了吃點餅干。
與黃克智一樣，曾廣瑩堅持自己在地里播種、套袋、授粉。他說這樣才能更好地搞研究。他A4紙張100頁的記載本，至今已有19本。上面寫得密密麻麻，抗倒伏性、株型、粒型……每一顆種子都有專屬于它們的代號和成長記錄。他說，記錄它們每一天的長勢，像見證自己孩子的成長。
他把鉆研勁、吃苦勁都放在了育種工作上，顧不上家。妻子周繼翠患有膽囊炎腎結石，一雙腿患有骨質增生，經常腫得走不了路。他缺席了兩個孩子每一次家長會，春節無法陪伴他們。好在家人都理解。小兒子曾楠今年剛被沈陽農業大學錄取為博士研究生，專業是資源環境微生物，這令他甚是欣慰：“研究土壤，也跟育種有關！”
海南是個度假勝地，他從未想過去看看周邊的風景。白天在烈日下勞作，晚上在沒有空調的農戶家，忍著蚊蟲叮咬整理資料撰寫報告。超過百萬字的科研成果，大部分是在這樣的環境中完成的。
33年來，他帶領團隊開展高密度選育、抗性選育和單倍育種技術攻關，將鎮玉208、鎮玉213、鎮玉101等6個玉米新品種推向市場。他主持參與的項目先后獲省級科技進步二等獎1項、三等獎1項，市級科技成果獎7項。
為推廣種植，他進村入戶，給群眾現場示范講解培訓，秦巴山區及西南山區都留下了他的足跡和聲音。至今協助推廣新品種玉米達1500多萬畝，鎮坪也因此成為秦巴周邊40余縣的良種供種中心。2019年，他獲得全國農牧漁業2016——2018年度農業技術推廣貢獻獎。
育種，更育人
種子是農業的“芯片”，要讓飯碗里裝自己的糧食，必須有良種作支撐。從畝產不足100公斤到自主培育品種畝產達500公斤，從零科研基礎到全省保留的唯一縣級農科所，鎮坪縣幾代農業科研人員艱苦奮斗、賡續傳承。
“搞科研，創新是第一生命力。所以我們加快引進年輕人，老中青交替。”鎮坪縣農業科學研究所所長王文章說。
從山東農業大學畢業、1991年出生的周仕俊，是該縣雜交玉米育種“第三代”的一員。“從前年開始跟曾所長開展南繁育種。這是一場相對來說比較辛苦的征程，需要耐心與創新，要學習的東西反倒比在學校的時候更多。除了學習老一輩育種知識經驗，還要學習他們不怕吃苦、甘于奉獻的科研精神。”
周圍人對周仕俊的評價是：小伙十分踏實肯干，話不多，但談到育種，卻如數家珍。他告訴記者，玉米育種最關鍵的步驟是套袋、授粉，“我們會采集父本恢復系的花粉，套袋之后把花粉抖落在上面，讓它結實，這就叫雜交。”
“他對分子生物學懂得比較多，進步蠻大。”曾廣瑩說，育種也是育人，凡是能在南繁堅持下來的年輕人，都成長得特別快。“青年接班人越來越多，而且我相信他們會搞得比我們好，因為條件好了，他們文化水平又高。”
正是有一代又一代科研人員的努力，目前這個只有17名職工的農科所，成為我國西南玉米生態區重要試驗站點，也是陜南最大的玉米種質資源庫，承擔著國家級玉米新品種綠色通道試驗、省級玉米區域試驗、西南六省一市玉米品比試驗、西部種業聯合體玉米區域試驗等試驗任務。
只有攥緊中國種子，才能端穩中國飯碗。如今，從鎮坪縣農科所培育出來的一粒粒種子，正為我國西南糧食安全根基提供堅強保障。他們“潛心研究甘于奉獻”的精神，又在廣袤的田地綿延生息。
